孔德墉是第七十七代衍圣公孔德成的堂弟,生于濟南,抗日戰爭期間避戰亂遷居曲阜孔府。1980年遷居香港,在香港與內地都有企業。
2006年7月18日一早,孔德墉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車。世界孔子后裔聯誼會成立不久,身為第一任會長,許多事在等著他,而前幾天他一直住在濟南,和孔德宏、孔德威兩個兄弟為續修家譜的事忙著。
1996年10月2日,孔德墉前往臺灣,拜會了七十七代衍圣公(1935年,當時的國民政府改“衍圣公”為“大成至圣先師奉祀官”)孔德成,就續修家譜一事征得了他的同意。回到內地后,孔德墉召集22名近支德字輩兄弟商議修譜事宜。1998年3月,孔子世家譜續修工作協會在香港成立,孔德墉任會長,孔德篪、孔德坊任副會長,孔德宏、孔德威則分別擔任辦公室主任與編輯部主任,負責具體工作。1998年6月,協會發表告族人書,正式開展了調查登記工作。
目前,孔子世家譜續修工作協會已搜集到120萬族人的登記信息,下一步的工作重心是對信息進行歸納整理實現數字化。
屈指算來,他們已為修譜花費了十個年頭。當年,22名近支德字輩兄弟商議修譜時曾一同合影,“現在已經有4位不在了”,望著懸掛的照片,孔德威低聲道。
今年,孔德墉80歲,孔德宏74歲,孔德威70歲。
六十載滄桑巨變難再拖,“存世譜牒之冠”不能斷
濟南市桿南東街8號省科協東樓4層被租下,是謂孔子世家譜續修工作協會。每天早上8點30分,孔德宏與孔德威都會準時來到辦公室。大樓沒有電梯,對兩位年逾七旬的老者,每天爬4層樓并不輕松。孔德墉曾對自己這兩個族弟說,要不是為了修譜,咱們早就爬不動了。正是有了這精神寄托,每天才能爬4樓。
孔德威從書架上抽出民國修的《孔子世家譜》,戴上老花鏡查閱起來,“這里面收錄了50多萬人,還有重名的,查起來并不容易。”過了好一會,孔德威指著書中“德成”道:“宗主在這。”然后順著往下查:“德墉在這,這是德宏,我在這……我出生時,民國譜的編修已經快結束了,是臨時加進去的。”
當年臨時加進去的孔氏嬰兒,如今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者。
《孔子世家譜》為孔氏家族總譜,以其延時之長、纂輯之廣被譽為“存世譜牒之冠”,被吉尼斯世界紀錄列為“世界最長家譜”。孔子家譜原為手抄本,北宋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首次刻版印刷。明朝時,《孔子世家譜》形成“六十年一大修,三十年一小修”之約定,但由于歷史條件限制,實際上只進行了四次大修,分別在明朝天啟年間、清朝康熙年間、乾隆年間、民國年間。歷代編修,皆有衍圣公主持,孔氏杰出代表參與,如康熙譜就由《桃花扇》作者、清代著名戲曲家孔尚任擔任主修。
1928年,孔府報請政府請求修編《孔子世家譜》,政府很快回文同意,由出生百日即襲封衍圣公爵位、年僅8歲的孔德成擔任總裁,“那時候,孔氏宗族維系還相對緊密,孔府一聲令下,各地資料很快就匯總上來。”孔德威介紹,民國譜修訂用2年搜集資料,7年編纂,到1937年大功告成。
民國譜收錄79代,56萬孔氏族人。民國譜首次收錄各地支譜,使《孔子世家譜》具有了全國性。
民國譜完工當年,七七事變爆發,孔德成在蔣介石的親自安排下前往大后方重慶,民國譜則存封于孔府。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民國譜得以保存已屬不易,進一步修訂完善無從談起。
新中國成立后的歷次政治運動,特別是“文革”期間,大量孔氏支譜遭到毀壞,孔氏宗族的維系也被完全打破。
1987年,民國譜修完半個世紀后,孔德墉前往曲阜參加關于孔子的研討會。在這次會議上,他見到了孔子基金會的兩位創始人谷牧與匡亞明。兩位老先生建議孔德墉續修家譜,匡亞明說,孔子世家譜在宋元明清不斷續修,民國時期也進行了大修,如果在共和國時代我們不修,我們將成為歷史罪人。
但此時的孔德墉雖有心修譜,但心存顧慮,一是害怕被指為搞封建復辟;二是覺得修譜應由宗主孔德成出面,輪不到自己出頭。
這一拖又是近十年。這期間,孔德墉多次來內地參加孔子紀念與研究活動,每次都會聽到修譜的建議。1996年,距民國譜修訂完成已近60年,孔德墉有心要做修譜的事了。促使他轉變的原因有二:一是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給他吃了定心丸,二是按例也到重修之時,而且這幾十年的動蕩使重修工作更顯迫在眉睫。
于是當年10月1日,他坐上了前往臺北的班機。
征得宗主孔德成同意后,孔德墉回到內地,開始著手籌備修譜。他首先想到的是召集近支德字輩兄弟召開籌備會,“近支德字輩兄弟有哪些人我都知道,但是半個多世紀沒有來往了。”孔德墉自己都記不清寫了多少封信。信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分別發往他認為可能的地址,“只要找到一個,慢慢就都找到了。”
孔德宏與孔德威收到信時甚至都不敢相信這真是堂兄來的。孔德宏與孔德威家住濟南,分別是省歌舞劇院與濟南機車工廠的離退休職工。不過他們還是參加了在曲阜召開的首次籌備會議。
1998年6月發表告族人書后,修譜工作正式啟動。
遭白眼吃閉門羹屢屢受挫,不言棄持之以恒終獲信任
2006年7月19日上午,孔憲福為修譜的事再次來到協會。他是此次修譜平陰支的牽頭人。平陰有個孔子山村,據說當年孔子曾在此講過學。平陰支如今搜集到5300多人的資料,孔憲福想再復查一遍,“我們都盼著能盡快出譜呢!”
但是8年前,在平陰縣民政局工作的孔憲福收到老家人轉來的一封關于孔氏修家譜的信時,反映卻與現在大相徑庭。閱信后他立刻打電話給老家人:“別叫騙了!”
這封信是孔德宏寫的。當時,雖然名義上有協會,不久還成立了續譜委員會,但會長孔德墉要帶著兩個主任孔德宏、孔德威親自出馬去做幾乎所有的工作,“剛開始的時候,只有會長和我們兩個人,也沒有辦公地點,每天都是到宏哥家去,中午嫂子管頓飯。”孔德威說那時就是一窮二白,也沒啥經驗,不知道如何跟各地族人取得聯系,于是還采用孔德墉邀集近支德字輩兄弟的老辦法——寫信。他們對著民國譜找線索,四處寄信。其中有一封,收件人寫的是平陰縣孔家集孔子山村孔氏族人收。
但令他們沮喪的是,寄出的信如石沉大海。
既然寫信聯絡不上,孔德墉決定四處尋訪。用孔德宏的話說,就是幾個老頭子開始了“上山下鄉”的旅程。尋訪中,他們沒有少吃白眼與閉門羹。
2000年,獲悉江蘇泰興有孔氏后人聚居,孔德宏前往尋訪。到當地孔氏較有名望的人家拜訪時,兩人吃了閉門羹,“當時,真是門都不讓進,斬釘截鐵地說我們不入譜,我們走時,還沖我們喊了句‘但我們不會忘記祖宗’。”孔德宏介紹,此次修譜、入譜采取自愿原則,“當事人不愿意,我們也不多說什么。”
為了籌集修譜所需經費,按以往慣例,入譜每丁需交5元錢。這讓許多族人懷疑這些打著修譜旗號的人是騙錢斂財之徒。“有人說你們憑什么代表孔氏修譜,還有人說我們是騙子、法輪功、搞傳銷……”今年春天,有人打電話到協會,一聽接電話的是孔德威,詫異道:“你還在啊,我聽說你們被公安抓走了啊!?”
就在困難重重之時,孔德墉收到孔德成的一封信,信中寫道:修譜事,甚覺欣慰,并感欽佩……這封信證明孔氏宗主知曉并認可修譜,起到了“授權書”的作用,對獲得族人認同作用巨大。
即使不被誤解,尋訪所需付出的努力,對年逾七旬的老人來說堪稱艱巨。在江蘇沛縣,孔德宏與孔德威兩人蹲在村口花2塊錢吃了頓午飯。吃完后問老鄉孔樓怎么走。老鄉反問: “哪個孔樓,我們這20多個孔樓呢!”兩人只好從最近的開始逐個尋訪。2002年,兩人在電視上看到對長清某村村支書孔繁信事跡的報道,前往尋訪,該村離最近的車站有近2小時路要走,去的時候,租了一輛三輪,回來時就只能一步步地走回。“會長比我們年齡大,卻比我們更有精神,有一次去東北尋訪,我們兩個先后病倒,但會長卻堅持到了最后。”孔德威不無欽佩地說。
繁重的續譜工作為何要由幾位老人來做?孔德威說現在年輕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像我們這些老頭子,退了,有時間為家族做點事情,“我們也不求什么回報,就是覺得能為族人做點事,心里高興。”
巨大的努力,最終贏得了族人的信任。各地相繼成立分會,設立辦公室、小組和聯絡站。在濟南,續譜辦公室正式成立,有了專門的辦公地點,負責國內的尋訪聯絡和資料匯總整理。2003年,江蘇泰興的族人寄來信件,信中稱經過多年考察,確信協會是真心修譜,并隨信寄來3000多族人的資料。
隨著修譜的深入開展,有人開始打著修譜旗號招搖撞騙。在與河南、安徽孔氏族人聯系時,對方回復我們已經上過一次當了,不會再上。孔德墉事感蹊蹺,親自前往調查得悉兩個叫孔垂長、孔垂寬的人號稱受孔德成委托前來修譜,忠厚的族人輕信了他們,“不僅讓他們免費吃住,甚至還給他們端夜壺,最后兩人拿了錢逃之夭夭。”
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孔德墉決定請他們派代表來濟南看看,“看看我們是不是真修譜的。”孔德墉自掏腰包管吃管住,讓他們參觀協會工作。代表離濟前,將已匯集的資料和盤托出。
追尋蛛絲馬跡填補千年空白,女性與異國族人首次入譜
民國譜修訂共耗時9年,而此次修譜僅資料搜集就已用了8年時間。
孔子世家譜續修工作協會資料室的兩個檔案柜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卷宗。截至目前,協會已搜集到120萬族人資料,加上民國譜56萬人,《孔子世家譜》所收人數將達180萬人。實際上,現在還陸陸續續有族人將資料報上來。
400年前,孔氏族人就遷往臺灣定居。如今,在臺灣定居百年以上的孔氏后人估計達3000至4000人。受島內政治氣候影響,不少族人對修譜心存疑慮。孔德墉為此幾次前往臺灣做工作。今年2月,臺灣成立修譜分會,現正抓緊統計資料,爭取早日匯總。
此次修譜大量收錄以往未曾入主譜的支派支譜,一些失敘千年的分支得以接續。山西昔陽縣有孔姓家族,有歷代相傳家譜,但并不能確定是否為孔子后裔。該家族派人攜帶家譜來到濟南,請求查證。孔德威說:“我們將他們的譜與民國譜對照,發現該支源自唐末第四十一代孔邈。證明該家族確為孔子后裔。”民國譜上,孔邈名下注有失傳二字,而該支譜的發現一下子在孔邈之后增添2000多孔氏歷代族人。
昔陽支譜上有一分支注明遷往云南,此后,一有云南來的族人資料,孔德威首先想到去查昔陽支譜。
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記者翻開民國譜看不了幾行便頭暈眼花,在密密麻麻的譜系排列中,從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人名中縷出傳承關系,其難度如同破一起錯綜復雜的案件。
此次重修與以往相比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允許女性入譜,打破了2500多年女性不入譜的舊制。在新登記的120萬族人中,女性有20萬人;二是將韓國孔氏后裔入譜。據韓國1987年人口統計,韓國孔姓17207戶,72382人,如今韓國已送來5萬余人的資料。
孔德墉預計此次修譜將于2009年竣工,屆時,全譜將達到180萬人,5000余萬字。除了出書外,所有數據將全部錄入電腦,實現數據化。
封建糟粕還是文獻資料尚存爭議,聚人心利研究何樂不為
孔德墉說,遇到的最大困難是族人和社會上一些人的不理解。他們認為修家譜是封建糟粕,不應該死灰復燃。“一些族人甚至以姓孔為恥,對祖先持有扭曲的看法。”孔德墉傷感地說。
新中國成立前,在孔氏家族中,衍圣公為大宗宗子,是全族首腦,負責孔子祭祀和家族事務管理。各地分支為小宗,歷代政府為孔子后裔單列圣裔戶、圣裔都和圣裔圖以別于齊民。各支也立小宗宗子,設戶首房長管理族眾,并受衍圣公府管轄。這種家族制度的確帶有較濃厚的封建色彩。
此外,家譜還可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孔德威講述了這樣一件事,不久前,香港科技大學教授孔憲鐸來到協會,想要查一下自己是不是真能從家譜中回溯至孔子。父親、祖父、曾祖……一代代向上查,最后歸到孔子。孔憲鐸深受震撼,2500多年,自己的歷代先人一一在冊。他說要帶一份家譜到美國,讓兒子看看:“我說他是孔子的后人,他從來不相信真能追溯到孔子。”
新中國成立后,這種家族制度被徹底廢除。此次修譜,宗旨是為了理清理順孔氏家族內部的血緣傳承與分布變遷,并不是為了恢復家族制度。“《孔子世家譜》作為世界上傳承最久的譜牒,其文化與歷史價值不可估量,能為社會科學的研究提供豐富翔實的資料。”孔德墉認為,正史、地方志、家譜是中國歷史文化傳承的三個重要媒介,草率的否定家譜,不利于 傳統文化的傳承。